第八十三章_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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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细雨降寒,裹着似霾似雾的霰雪,时紧时慢地在琉璃瓦上荡漾。天冷得风一拂面,就好似刀割一般。君钰懒坐轿中,身后跟着一行宫人缓步而行。

  宫阙深深,长廊冗沉,一行人最终停在了缘识夫人所居的重华宫前。

  重华宫不似承乾宫一般金碧辉煌富丽威严,却也是层楼叠榭、飞阁流丹,人间无二。

  只是如今重华宫的宫门紧闭,殿前士兵肃穆而立,避雪蓑衣下的寒甲冷照,远远望之,叫人顿感带着锋芒过亡魂般的凉意。

  重华宫有多个殿院,不过各宫苑妃子自主殿的主子犯事、被锁宫门后也皆是为避祸端,尽量闭门不出,各自在各自的庭院中窝着,入了这地宫门,只觉得一派萧瑟的冷寂——庭中枯枝在风雪中凝结成冰,一簇簇、一团团,天地间是如此寂静,行走间可以闻得远处雪坠枯枝的声音,簌簌细细,冷漠绵柔。

  纷纷雪雾中,清冷的弦音起起伏伏,自重华宫的主殿传来,断断续续,一弦催一弦,别有深情,起人愁绪而悠远凄漫。

  阶前停轿,君钰扶着腰就着宦官的手缓缓步入被打开的殿门。

  水仙花浅浮雕屏风后,放了一墙壁的蓝皮书,紫铜双鹤灯前,帘幔半卷,珠玉轻垂,一个艳装美人坐于一把七弦琴旁,她指尖不断拨动,闻得有人前来的声响她也不停歇,只专注地抚着手中琴弦。

  白玉柱上雕刻着一双双缠绕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飞而起,华而不俗的反光让君钰微微眯了眯眼。瞧着女人那张并不显得沧桑的美貌容颜,君钰目光粗粗略过缘识夫人满头珠翠、绫罗夺目的华丽装束,侧头唤旁人搬了张靠椅过来。

  缘识夫人低垂的侧颜粉白剔透,蝤蛴颈细,鬓边步瑶瑛华微动,仿佛一只芳姿娇腻的蝴蝶,像要把一生的绚烂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中熹微的天光穿透重重的帘幔,惊起浮光万丈,却让缘识夫人抚琴而微微低垂面孔半张沉于荫翳之中,连着她浑身的金珠罗袖,都似沾染了外头寒雪冰凉的寂灭之气。

  蝴蝶虽美,却又易碎。

  君钰慵懒地坐靠在软枕上,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搭在高挺的肚子上部侧边,他广袖蜿蜒,过长的衣裾在椅下舒展成优雅的弧度。他鸦翅一般的眼睫低垂,轻轻瞥视过对面与自己神似的绝色美人,默默地听她指尖拨弦弄音。

  一曲终了,弦凝指咽,声声弥漫着弹琴人心中的苍凉孤寂之感。

  君钰缓缓睁眸,瞧着对面的美人,缘识夫人也凝视着他,唇角微翘,却皆是半晌不语。

  百花雕双孔雀纹莲底的金炉上缓缓透出舒人心扉的轻烟,丝丝缕缕,飘入天光与幽暗静谧之中。许久,缘识夫人终于是深叹一口气,忍不住先开了口:“侯爷好气度,妾身都这般了,还肯来见妾身。”

  君钰瞧着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眸子,点点头,仿佛几日之前眼前女子对他痛下杀手的事全然没有发生过,他神情淡漠地道:“夫人和本侯长得如此相像,想到今日过后这张脸要从这世上消失,本侯难免觉得可惜,夫人一直于陛下所言,要求见本侯,盛情难却,本侯便跟随常大人过来见见夫人。”

  “如此,原是陛下打算要赐死妾身了……”缘识夫人眸中微微一黯,君钰身侧的宫人此时上前一步,将盒中的茶壶和茶杯取出,摆在托盘中呈向缘识夫人:“这是陛下赐给夫人的玫瑰花果茶。”

  君钰眼角一飘,补道:“里面加了‘夕颜酔’,陛下说有夫人陪伴的时光很是让他心悦,陛下希望夫人走得不会太痛苦,喝了这‘夕颜酔’一个时辰后会渐入昏迷,而后在无知无觉里永眠。”

  早就猜到有今日的下场,缘识夫人的面容很是平静,她起身走至那宫人的身前,袖手一抬,自行倾杯斟茶,缘识夫人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顿首跪拜道:“妾身谢陛下隆恩。也谢侯爷给予妾身的体面。”

  “不必,本侯只是想给自己体面。”君钰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摆弄着手中的玉雕文玩,懒懒回道,“谁让你的模样长成了这般,本侯只是爱重自己。你宫内的人皆会有个体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言罢,殿外跟着的侍卫进门将内殿为数不多的几个宫人也拖了出去。

  垂首之人眸中一颤,她道:“侯爷,妾身……他们、罪不至死……”

  “夫人知道本侯初入官场的官职是什么吗?”

  “……”

  “出仕不久,本侯就进了军营,入伍第一日,周子达将军就对本侯说了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斩草要除根。”雕玉在君钰灵活的手指上来回翻滚,君钰瞧着那玩物微微反光的玉面,嘴角微翘,一双漂亮的眸子却有些冷意,他继续说道:“夫人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本侯跟夫人讲礼数,亦或者是对人产生了怜惜之情,皆是因为本侯自幼的修养教本侯如此,而并非因为本侯是什么纯良懦弱之人。夫人读了这么多书,这还不明白吗?”真正心思单纯之人,从来走不进这宫阙高堂利益之顶,亦或者走进了,便很快在这金色笼中被囚至死。

  “……是妾身才短思涩,强人所难了。”

  其实在动手杀君钰之前,她就想到过她宫内的人皆会被她牵连,但现下见到君钰如此冷酷,缘识夫人心中还是起了一阵颤意——到底是这些人忠心耿耿地陪伴自己在这冷寂的宫内渡过无数时光,人非草木,她又如何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的确是忘记了在这个宫内看着温文尔雅、贵体娇弱的君钰曾是一个手染血色的杰出将领。可如今,她已被剥夺封号,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也已经无能为力。

  缘识夫人拜完,缓缓起身,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摆,摸了摸鬓发,她确认自己端庄得体,这才望向君钰,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她于青莲金边绣的帷幔下婀娜而立,金色的流苏在她头顶轻轻摇曳,浮光笼罩了她半身阴影,却掩盖不住她花容月貌,一颦一笑,恍若天人。

  “夫人自是风华万千。”君钰不紧不慢地回道,他对于美人向来很有耐性,何况眼前人跟他长得是如此相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君钰细细打量了她半晌,又道:“夫人今日打扮得很是别致。”

  “侯爷是想说,我这身打扮不同往日,显得十分奢华是不是?战乱使我自幼流离,见惯了穷苦辛酸,我如何能不爱着金银宝饰。”缘识夫人微微一笑,走向屏风另一边,拿起那厢没做完的梅花压纸灯笼,抚摸着上头镶嵌的玉石,眼眸低垂地继续说,“玄真者,玉之别名。这就是陛下给我取楚玄真这个名字的意思。主人喜好如何,我便是会被调教成哪般模样,也本非我自己喜爱的模样。从那日被拘禁,我就明白自己的下场会如何,想来也没必要继续按照主人的喜好谄媚打扮了。陛下赐我那般多的金银,我总要趁着自己活着的时候享一享这份恩赐。这几日,我一直是这般盛装打扮着,如此想来,现下见了侯爷也不算失了体面——真是羡慕侯爷,生来拥有我希翼的全部……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陛下那样待我好过……陛下……”

  缘识夫人修长的手指勾起灯笼上头未曾编织完的装饰彩绳,她一双眸子神色迷离,顿了顿,喃喃:“陛下……陛下是真的待我很好很好,我以为陛下是真的圣心怜我待我这般好,陛下……是真的很爱慕侯爷,所以……才会对我这般的好罢……”

  玩弄手中玉饰的手稍稍一顿,君钰抬眸瞥了缘识夫人一眼,却不作声。

  “侯爷,你知道吗?陛下不仅给我换了身份,纳我为妃,他还亲自教我读书习字,认理学武,还待我体面尊重,在陛下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将我当成过是一个人来看待,纵使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本以为陛下是像他说的,真心爱我的……帝王之爱,纡尊降贵来说爱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是真的很让我迷醉,我便沉溺了那么多年……”

  君钰随口接话:“既然夫人有舍不得的人事物,那夫人为何突然想不开要做那般事?”

  缘识夫人却道:“我原名木楠忆,楠忆,忆男,我这一生都不过是在为他人而活,连名字取这般也不过是因为寄予了我那父亲希望有一个儿子的期盼。”

  “……”

  “侯爷,如果一个瞎子永远不知道真实的世界是如何的,那么她就算永远活在黑暗里又如何。可偏偏有人治好过这个瞎子。”缘识夫人顿了顿,道,“沉疴宿疾亦要日积月累方才会彻底拖垮一个人。”

  “夫人是想说,自己很爱林琅是吗?”君钰直呼皇帝的名讳,这般不敬的语气着实惊了一旁伺候着的宫人们,君钰却似浑不在意,将手中的玉雕随手扔在一旁的托盘上,又从宫人手中换了个玉制的九连环解玩。君钰语调轻巧,似漫不经心却十分犀利:“或者,夫人只是意识到了自己是一个影子,而又不知道什么原因使得夫人觉得这般活着很痛苦,夫人想要一个解脱,是吗?”

  “……是啊,侯爷说得都对。若是我一直愚昧,自然也可以一直自欺欺人,偏偏陛下要教我明理处事,偏偏陛下教会了我这个尘世是有着如何的规则,而我,早就满身不堪……侯爷送来的这盏茶恰好是我需要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夫人何以吵着要见本侯?夫人求见的不该是陛下吗?”

  “……或许吧……”

  编织彩绳的手一顿,缘识夫人瞧着灯上精致的红梅,眸子露出一阵迷茫的神色,却是许久不语。

  君钰等了会,循循道:“夫人,请继续你的言辞,本侯在听。”君钰对于这位美人的心思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好奇缘识夫人找他究竟所为何事,面对一个被废了武功又将死的弱女子,他也不介意听她多说一会。

  “我死了以后,侯爷可以将我的身体火化吗?”

  “……”

  “我不想被葬在皇陵或者楚家,也不想回到家乡。我听说人如果死后被火化了,就不会成为孤魂野鬼,也不会再转世,而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个宫里,只有侯爷可以实现我的愿望,我希望侯爷可以将我死后的尸体火化,然后找个山头,把骨灰撒了。”

  如今的君钰,并不信轮回,也不相信死亡后的形式可以改变什么命数,所谓死后的哀荣体面,不过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他只是顺着缘识夫人的话,随口接话问道:“夫人不想有来世吗,人不都期望来世可以改变今生吗?”

  “是啊,生来为人,我这一世受得苦楚够多了。我不希望下一辈子再来这尘世受苦,希望我的魂魄可以湮灭,无知无觉更好,也许这样随风而逝,我的身心或许也可以变得干干净净。”

  “……”君钰未吱一声,他侧颜低垂,鸦翅般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将眸子里的情绪皆掩在里面,他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却很快又继续着手上解连环的动作。

  缘识夫人道:“我的父亲是一个小县令,我母亲是个渔家贫女,母亲原本是被我父亲买去做家奴的,因为父亲的原配生不出儿子,在一次酒后乱性我母亲怀上了我大姐,父亲就纳了我母亲为妾。不过很‘可惜’,我母亲持续生了三胎,也没有生出父亲想要的儿子。生了小妹以后,主母对我母亲的不满越来越明显,有次寻了个借口,主母就将母亲和我的姐妹们都赶出了家门。父亲虽然常常有偷偷接济我们四个,不过始终也没有将我们接回去的意思。后来一场天灾,家乡就乱了。父亲在奉命布粥的时候不慎被乱民打死,家里被抢劫一空,主母就带着人来外宅将我们一家赶了出去,把田地牛骡和一些首饰也抢走了,母亲用仅有的碎银子租了一间茅屋,过了两三日,母亲和我们姐妹断了粮,怀着四胎的母亲就靠卖身子养活我们……不过我们四个女子还是无法在这混乱的世道里保全自身,在得到一点粮食后总是会就被周围瞧见的灾民们哄抢。大概熬了半个月吧,小妹饿死了,母亲也流掉了那个她和父亲盼望着的小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到这里,缘识夫人忽然冷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默了默,她眼角又倏忽流出一行泪。

  抽了一口气,缘识夫人取出丝帕拭了一下面,又自顾自地说到:“那时候为了活命,姐姐也求着人卖身子。后来有个逃亡的士兵被母亲救了,这个人就成了我们的继父,他提供武力保护,而母亲靠着卖身和我们姐妹做一些零工换取一些粮食养活他,如此和那个逃兵过了一段还算安生的时日,再后来征战的军队也过来了,我们在家乡待不下去,一家就开始北上……姐姐在路上得了瘟疫,死在了乱民堆里,我和母亲跟着那个逃兵辗转到了沁缇侯府上,我才知道那个逃兵是沁缇侯宠爱的小妾秦氏的哥哥秦行伍。秦行伍在沁缇侯府养马为生,我不到十岁会了马术,那是在帮秦行伍喂马的时候自学的。在侯府住下来以后秦行伍开始暴露本性,酗酒狎妓赌博,喝醉了动辄打骂母亲和我。他和母亲生了一对儿女后,对我的打骂也越来越多,可渐渐的,秦行伍看我的目光越来越奇怪。十二岁那年,秦行伍把我关进了一个柴屋,将我强暴了。”

  缘识夫人说到这里,面色苍白如纸,看了一眼君钰,目光顺着君钰的广袖向下,落在君钰高挺的肚子上,木槿紫锦缎下略紧地包裹着将要足月肚子,高耸浑圆、临满而富有生命张力。

  缘识夫人眸中复杂,眼角含泪,却带柔情。在君钰觉察到她窥探的目光、而冷艳的眸子瞧向她时,缘识夫人又倏忽怯懦地避开眼神,她道:“对不住,侯爷,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这般僭越地瞧着你怀了孩子的腹部,可对于卑怯的我来说,羡慕侯爷故而总是会情不自禁地这般僭越,我也十分期盼为陛下诞育子嗣,可是我没有机会了,我这身子也早就脏得不如一个娼妇,我本就该死……”

  “……”君钰闻言顿了顿,眉头微微一动,但是不漏半分情绪,手下继续不停地解着手上的连环。

  君钰大约可以揣摩到缘识夫人的心思,只是他纵使理解缘识夫人为何会如此执着于囹圄禁锢而绝望,他也不需要去跟她报以任何回应,更无须开解她。

  没必要,也不值得。

  对君钰的立场而言,有些人注定不是跟他一路的,既然有机会爬出泥泞里,她还选择了向下湮灭,那就顺从天意。

  君钰在乎的从来只有那么几个人,事实上他并非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他对其他人的怜爱,不过是他自幼受到对弱者态度教导的修养怜悯使然——他想自己对人间冷暖的那些不适情绪,应该也多是因为如此。

  他倒是理解后宫这些爱慕皇帝的女子的心思,纵使不是因为荣华,如林琅这样年轻俊俏、能文会武、还知道讨人喜欢的公子哥,本身也是足够吸引世家小姐青睐的。而似乎如缘识夫人这般痴愚的女子,总会一厢情愿得以为为了爱人诞下子嗣会是多么感人的事情,似乎她们从来不会考虑其他事情,也不会了解她们一厢情愿感动自己的事是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跟缘识夫人这些女人的心思相反的是,若非既成事实,君钰并不愿意以自身为林琅怀胎,怀胎这种事,太过于耗费他的身子精力,君钰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冒险去为这般事牺牲自己的身体,多年前,君钰以为自己将死,才顺应了实事没有打掉那双孩子而期望养活他们——不想后来出了那些事。多年后,君钰依然不是自我愿意怀上腹中的孩子,若非林琅执拗强权,君钰不会不求回报而去成为一个一碰就碎、事事都要受到他人照拂而任人拿捏的弱势孕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他三十年的武功一朝被废,而终日饮药为生,一个从前他从来不必放在眼里的娇弱女子都可以随时刺杀他,没了奴仆看护,他显得那样被动无力……想想自己的处境,君钰觉得极其可笑。

  ——但或许,他这模样是林琅所期望的,或许,也是因为林琅孤独而缺乏安全感,这些时日,他是想通了,林琅也许是怀着这种想捆着他在身侧的心思。

  也许,唯一能让君钰感到一点欢愉的是,林琅的确是对他真心实意地爱慕着,而且林琅的这种爱慕是这般得浓厚持久,让君钰有些惊讶,亦让君钰的处境也不至于真的跌落谷底、永不翻身。

  缘识夫人瞧着手上的绳结目光呆滞地继续道:“母亲知道秦行伍对我做的事,她却要我只是忍耐,她说这是女人的命,母亲说她容貌已经不行了,要我顺从讨好秦行伍,只有这样我们的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秦行伍因为赌博欠下了不少债,后来讨债的人多了,他甚至会将我送去给他人过夜抵债,没到十四岁,我就怀了秦行伍的孩子。秦行伍自我怀孕后,停止了对我的打骂,倒是算得上温柔体贴了一段时日,可是在我有孕六个月的时候,他又因为欠钱,将我送给了侯府管家阎可钦抵账,母亲在我的卖身契上按了手印,阎可钦做着的一些地下买卖里就有人喜欢睡带着孕身的女子。我第一次被派去服侍他人是跟着一个同样怀了孕的姐姐,对方是两个长得很是凶悍的武官——跟我云雨的那个人,他见我幼小可怜起初倒是有点小心翼翼,可是渐渐那个武官的兴致来了,就觉得我十分可欺开始留余地折磨我,我当场见了红,他只是觉得我太没用,我忍着痛不断讨好那个人,我很怕他对我不满意,然后被阎可钦‘退货’,这般,秦行伍也不会让我好过……同行的那个姐姐瞧起来是做了很久这样的事,一点也没有慌张的模样,那个姐姐见我甚至可怜,大着胆子替我不平了两句,可就是这两句话,却被另外一个武人立刻打了两巴掌,而后抓了头发一顿暴打。那时的我虽经历颠沛,见识过饥荒饿民的流离堕落,但我也从未见过因为一时兴致就如此凶恶毒打一个怀孕弱女子的粗暴,我吓得只顾哭喊连肚子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可是没有人会来救我们这样的女子……”

  缘识夫人说到这里,面上有些凄厉的狰狞,她喘了口气,顿了顿,见君钰眸子深不可测又不发一言,便继续道:“那个替我说话的姐姐原是沁缇侯的一个‘情人’,后来那两个武人因事走了,侯府管事才来。那个姐姐的孩子是保不住了,人几乎也被打废了,沁缇侯知道了这件事,来瞧她的时候见她有了残疾脸破了相,却就让人给了她二十两银子打发了她。沁缇侯顺路瞧了我一眼,他见我的模样却是二话没说将同样奄奄一息的我带走,沁缇侯请了最好的大夫为我引产治病,让家仆好好伺候我,甚至还请人教我学习歌舞,我那时候不明白沁缇侯为什么要这么做。沁缇侯还说我伤了身子不能再生甚是可惜,那时候我也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他是那样细心地照顾我,我母亲都没有那般关怀过我,我心里想着一定要好好报答他……在侯府我一夜之间成了沁缇侯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从前对我颐气指使的奴仆们见了我都要叫一声‘好姐姐’。后来,沁缇侯让我们一群歌舞姬给陛下献艺。如沁缇侯所说,陛下在一群歌女之中一眼就相中了我,在侯府就临幸了我,那时候,我并不懂为什么,我以为这是天意,我以为是我姿容出挑有别于众,陛下是单纯地对我一见倾心……陛下对我说了许多情话,他摸着我小腹上的纹路说他不介意我卑微的身世,他说他以后会庇护我,不会让我再吃那些苦楚,他说他不会让任何人再看轻我……陛下很快给我改了名字换了家世,带我到他身边给予我尊位,陛下还亲自教我学文习武弹琴下棋,教我礼仪条教,教我不要对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卑颜奴膝,教我如何说话处事一言一行作为一个真正出身高贵的人……我以为陛下是爱我的,他是那样对我好,还给予我沁缇侯都不曾教我的尊严,陛下……只有见了我才会有那般痴迷的模样眼神,后宫她人何尝有陛下这般的用心关怀,纵使是花颜夫人也不得陛下这般细心教养和爱敬礼遇,所以我才以为……我……又有什么资格以为呢,我这卑贱的身子早就如娼妇一般的脏了,我何来廉耻,这一切根本不属于我这个影子……”想起先前某位妃子在得知她真正的出身时对她的嘲弄唾弃,缘识夫人不由感到一阵迷茫而喃喃自语起来。

  君钰只沉稳地继续解着手中的连环,默默听着缘识夫人的话,他面容平静地仿佛在听普通的家长里短。君钰虽受儒雅的文教,瞧起来文质彬彬,也到底是个出生入死的杰出将领,丧乱流离下的人间惨剧他屡见不鲜,君钰自己就经历过数不清的世道磋磨,经历过最珍视的亲人离去而痛苦不堪的时日,如今的他早已心如止水,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短短一番话而有多大的触动和反应。

  左不过是因为从她口中听到的林琅的所作所为,叫君钰思索而不由微微蹙眉。

  缘识夫人泪眼朦胧,半晌,深吸一口气,又将眼泪逼了回去,目光从手中压梅花灯瞧到君钰那双雾色沉沉的美丽眸子,缘识夫人恳切地求道:“我如今只求侯爷能在我死后将我的尸身消散,给予我一个自由清白之身。”

  听了良久,君钰终于冷冷接话:“本侯为何要帮你?”

  “我可以告诉侯爷一个秘密。”

  “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妹妹秦嫔,她对医理其实一窍不通。”

  “……”

  “侯爷现下也该清楚了,在这宫内,除了侯爷,何来后妃有自属的医官,医官只属太医院,对医术一窍不通的后妃如何轻易拿到那些稀罕的方子加害侯爷呢?秦嫔对侯爷的习性何来了解,纵使秦嫔她有不正之心,可她又如何能轻易得手谋害到侯爷?侯爷,那批墨,秦嫔纵然接触了,可陛下也知道的。半年前,寿安宫内住进去了一个四肢残疾的男子,陛下特令他人不得靠近那处冷宫,我听闻那男子虽是残疾之身,却有一身精湛的医术。我想,侯爷心中已是有答案了。”

  君钰自然知道缘识夫人所指是何事,他也不是没猜测过,只是,他从来未曾去正视过这件事。

  缘识夫人想说的是,策划废他武功的人,是林琅。

  九天寒雪一团团一片片,如乱羽飘飘荡荡地洒下来,瓦上的雪积得三寸有余,路面上冰封一层又一层,早已冻得结结实实,走上去一步三滑。

  君钰从寿安宫那冷寂的殿门中出来,便觉得一股沁凉透骨之气穿透了身子,不由打了个冷颤。此时,闻得一声紧张的问候自耳边传来:“你都知道了……”

  抬首,便瞧见了着一身深莲青镶金丝绣龙纹斗篷的林琅,如一樽冰雕一般站在一众宫人拥护下,面如寒霜,一动不动。

  君钰瞧一眼林琅肩上薄薄的落雪,便知道他在这殿门前站了不短的时光。

  君钰道:“是啊,我猜过是陛下,既然缘识夫人说破了,那我就过来瞧瞧江云岚。他这般四肢残废的身子,估计以后没人照顾一举一动也实难存活,陛下给与他一饭之恩,果真还是情长念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心中秘密被戳破,却见君钰面上这般云淡风轻,林琅只觉得呼吸弥漫间,这般寒冷的天气将眼前的视线仿佛都模糊了,林琅面色惨白,慌乱地语无伦次:“朕、朕不是……朕没有,玉人,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侧才留着他研制那药,我……从没有想要害你半分,我没料到有人会趁机向你下落胎药,我怎么会害我和你的孩子,我……”

  “琅儿。”

  “……”

  君钰语调柔淡地唤了一声,林琅瞬间失了声。

  一片岑寂中,两人久久对视,君钰不语,林琅亦不语,宫人皆噤了声、卑躬屏息地站在一旁,天地间安静得仿佛只有落雪的沙沙声。

  半晌,却是君钰扶着腰肢上前,他抬起一只手拂了拂林琅肩上的雪,柔声道:“琅儿,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林琅拥住主动入他怀的男人,一双凤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老师?你这、我——”

  嗅着林琅身上淡雅的熏香,君钰将脸埋入柔软的斗篷毛绒中,他靠着林琅半眯起那双极其漂亮的眸子,在林琅耳边轻轻道:“我累了。”斗篷下,君钰一只手将林琅的手牵引过来,放在自己因孩子折腾了起来而略微抽搐的肚腹上,“琅儿,我脚冷得抽筋,走不动了,现在只想有个床榻。”

  林琅拥着人愣怔了片刻,摸着君钰浑圆灼热的肚子,感受着掌下过分蓬勃的生命力,林琅一双丹凤眸子里盛满了苦涩的浓情,半晌,温柔回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带你回殿休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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